4/04/2007

移工攝影班雜記【五】幕後花絮

雖然工作坊是設定十個人一期,但我們其實並不會拒絕中途想加入的學員(當然也沒辦法阻止有人中輟)。尤其是第二期,從開班到最後一次上課,都還陸續有新人加入。害偶始終搞不清楚這期前前後後究竟共有多少學員。而這些新加入的成員又一個比一個投入,竟然還認真到把之前還沒來上過課的作業也全部補齊交上來。苦力們看在眼裡是既感心又害怕,想到醬子下去哪裡整理得完作業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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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課堂記錄大雜燴,從我的課後筆記截段落 copy/paste下來湊一起:

Ellen粉進入狀況,浪漫愛寫詩,文字敏銳精準,上課很投入,討論也熱烈。他與Michelle和另一位學員(誰?)關係不錯,會在課後一起切磋。另外,Ellen反應快,拍照很主動。當他不小心拍到路人而被問為什麼拍照時,立刻回應說是幫雇主的小孩做功課。醬子似乎比較容易得到諒解 and got herself away from potential trouble. 大家都學到這招了吧!

Bel觀察力非常好也很用心,但是他都是遠遠的拍;36張影像幾乎張張遠距離的拍攝。從取景距離到拍攝角度都顯示出他相機在手的懼怕不安。或是找屏障,或是不敢靠近他想拍的景,或人,或物(鎖店,滅火器,街上施工的工地,巷子裡的監視錄影器,過街的阿媽等等)。後來上課時問了他,也證實了這一點。我們鼓勵她試著靠近些,想辦法克服恐懼,攝取直接一點的影像。真的被攔下質問時,再把Ellen那一招使出來不遲。

Glo與雇主的關係顯然不錯,自信滿滿。他有個臺灣男友,有時也會出現在照片裡,被大家消遣。Glo很痞,很敢講也很敢拍,這與他跟雇主間的關係或許有關聯。他幾乎從不缺課,只可惜越到後來越打混,仗著不錯的天份隨便拍拍然後再來硬ㄠ。

Glo有張頂樓晾衣服的照片,我問他自己的衣服跟雇主的可有一起洗?他撇撇嘴說才沒咧。他才不要跟他們的一起洗,尤其,他提到男主人常跑國外,去大陸,誰知道有沒有染到蝦米傳染病等等的,大家笑到翻。尤其是內褲,他補充,才不要跟他們混在一塊一起洗咧。他也會主動幫女主人把衣料好的衣服挑出來手洗,女主人還勸他不必這樣麻煩,但他堅持。其他學員也分別說到洗衣服的習慣與規則。Bel堅持幫家裏每個成員的衣服分開洗,絕不混。我記得第一期的學員曾經討論過家裡老人家的衣服是跟其他家人的衣服分開洗的。

我想到這種文明化的積習,個人衛生似乎變成一種理所當然的偏執。比方我念大學時,宿舍舍監老要求大家衣服洗好一起放脫水機脫水,不要一個人一件小內褲也放脫水機,既浪費又容易搞壞機器。唸歸唸,可是根本沒人理,因為大家都不願意把自己的衣物(尤其是貼身的)跟他人混在一起。

Glo的老闆娘跟他比較像朋友,會把他抓過來咬耳朵,跟他講秘密說自己去隆乳了,以前買的胸罩穿不下了,問Glo介不介意接收等等等。大家又笑倒。

我們也談到個人創作的方式。
Bel與Charess還有Ellen,分別說到他們因為平常沒啥機會外出,因此常先在腦子裡構想作業主題,思考他們會如何拍,找蝦米題材等等先寫下來。待有機會就趕緊去拍。Glo這個痞子就不同ㄌ,總是看到有感覺的,就先拍了再說,洗出來後再來想要寫蝦米。嘻嘻,這跟偶拍照的習慣較類似。

Vangie 的攝影手感+參與度一直都很好。這次的照片拍的精采,從高級區住宅九樓臨窗往下拍小黃計程車。從大路口蜿蜒到巷底,一逕的黃。

這次上課我們另外把類似主題整理起來放在一起討論,分成transportation, tea, wedding, religion, postal service, chopsticks等等頻繁出現的主題/物件,讓大家有機會互相觀摩別人如何切入同樣的主題。

已經是本期倒數第二堂課了,還有新學員加入。蝦米名字熊熊記不得。另,上次才加入的學員Nida(長髮微胖),參與感不錯,不知道作品如何就是了。

Michelle的作品令人驚艷,我整理了他的self-portrait,看得出是個喜愛閱讀,感性的人;作品內也點出他與雇主,與另一位同在一個屋簷下的台籍僱傭之間的緊張關係。Molly提到Michelle是個很能敘述、說故事的人。我們一致推薦他去參加TIWA的寫作班。

移工攝影班雜記【四】拍照的條件

反奴遊行那天,有一小段路與Alice併行,邊走邊聊。

羊:「老闆知道你來參加攝影班嗎?」

Alice:「不知道ㄟ」。(Alice在工廠工作)

羊:「那,要不要讓他知道咧?」

Alice:「他知道了會緊張,搞不清楚我們在做蝦米。」

羊:「嗯,你不會希望老闆來看展覽嗎?」

Alice:「不要吧」

除了AliceRonele 在工廠工作,工作坊其他的學員都是家務勞工或(兼)看護。工作性質或相異或類似,每個學員能夠拍照的現實條件都很不相同。

Ellen說,雇主對於他來上攝影班沒意見,只跟他約法三章:不拍雇主家裡及雇主的小孩。所以Ellen只能出外景。Grace的雇主很挺他,不只帶他去拍台北101交作業,更在工作坊第一期的展覽開幕時出動全家老小一同前來捧場。Beth的雇主鼓勵他出門多交些朋友,怕他一個人在山上窩久了自閉。不過他負責看護ㄚ嬷,且住得遠,並不真的常有機會出門。

有一回Charress淚汪汪,說連續一整個月家裡接二連三來客人,阿嬤,姑姑走了一個又來一個,她忙到沒時間拍作業,很難過。課後跑來問我可不可以把交出來的作業要回去再重拍,覺得自己沒拍好。偶安慰她沒關係,盡力就好,想重拍的話就再領一捲底片再拍一次就可。一個作業交兩份,我慚愧自己的用心不如他。

當然,也是會有疑神疑鬼的頭家,打電話到辦公室來詢問是否真的有這工作坊,多久上一次課,幾點上課幾點下課;想要確定他家外勞不是藉故休假溜出去學壞。更有要求辦公室在工作坊結束後要打電話通知他的……

曾經,苦力們因為Emy交來的作業《我的24小時》裡出現了看護過程的一些私密鏡頭而大傷腦筋不知如何取捨,最後是Emy的話替偶們解套。他告訴我們僱主知道他來上課,也看過這些照片,並且會來看展覽。比較起來,Glo恐怕是最自由的。僱主常跑國外,把整個屋子跟小孩一起丟給他。Glo帶著小孩趴趴走,出現在他作品裡的場景與人物也因此最多樣。

4/03/2007

移工攝影班雜記【三】是誰在說話

對一般人而言,「我」這個主體性的概念是個理所當然不容置疑甚至有點過度膨脹的存在。記得肖連時在學校上課交作品討論,同學們包括我自己都曾被老師碎碎唸滴提點:「說明自己的作品或是評論他人的作業時,不要老是把『我在哪邊,我看到,我覺得,我喜歡』等等這些句子掛在嘴邊。」老師甚至要偶們當場在課堂上練習轉換角度、或說法、或人稱,重新再說明一遍作品,試著做到不用「I」。

可是,在台灣,在移工攝影班,這個「I」卻在學員繳回的第一份作業裡大量缺席:(請點進照片放大看)

Photo by Alice


Photo by Alice


Photo by Gracelyn


Photo by Gracelyn


Photo by Glorette


Photo by Elizabeth

第一份作業的題目是Kitchen and Food。
無論拍攝的題材是夜市、菜市場、廚房、奶瓶或是工廠發的便當,影像與文字所呈現的多是第三人稱的敘述觀點。不但發聲的主體隱而不見,其用詞語氣甚至客觀(客氣?)到可以被任意替換為路人甲乙的描述。

時空轉換,我的位置由學生變為老師,卻反而在課堂上跟學員們一起練習Ithink, I saw, I feel, I like, I disagree......。是滴,老師粉抱歉偶違背你滴教誨。在這攝影班,人可以隱藏在鏡頭後面,但是「我」這個發言者的立場噢聲音必須是堅定明確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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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後,我們把作業發回,請學員們帶回去再想一遍,看是要修正或重寫。



這張是Alice重寫後交回來的作品,後來成為第一期展覽的文宣主打作品之一。

4/02/2007

移工攝影班雜記【二】終極挑戰

出版在即,理應專心趕工彙整選出來集冊的作品,卻一再被一張張攤在眼前的作品拉回到當時準備課程與上課討論等過程中的點點滴滴。



移工攝影班第二期學員。2006/07/02

對我而 言,整個工作坊的計畫與執行中困難度最高的部份,在於「作業主題」的設計。當多數學員的自主權與能動性皆處於低限的狀態下,他們能夠接觸到的人事物自然 受到極大的限制。如何在最有限的時/空間下拍出最好的作品考驗著學員們的觀察/聯想/反思/應變能力,與化零為整的功力。而如何給出既精準又具最大發揮空 間的作業主題,成為苦力們的終極挑戰。這亦是造成苦力小隊多次集體當機的環節。常常是正餐點心加宵夜已經吃上好幾回合了,還是掛在那裡腦筋空轉討論不出個合理的作業主題出來。

從廚房到客廳,從停車場樓梯間到頂樓陽台晒衣場,從教堂菜市場安親班到化療室,掃把水桶菜瓜布,手套抹布吸塵器,相簿手機電話卡,碗盤菜刀便當餐桌洗衣機馬桶花架奶瓶抽痰器。無論給出的作業主題是什麼,繳回來作品總離不開這些場景與物件。

曾經我因學員間作品表象的相似性而感到挫敗,不確定工作坊還能往那裡走。從第一期到第二期,漸漸的,接觸到的學員更多了,作品亦累積到了一定的份量,我也逐漸地學會鬆綁自己過去在學院訓練下被束縛的單調視野。原來,屬於個人的所謂「原創性」,早已存在於每一件作品當中。沒有任何切身的經驗是可以被重複或取代 的。

事實上,我看到的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學員們如何在透過觀察/思考/計畫/拍攝與書寫的行動中,有機會整理自己的想法;透過影像與文字來描述並檢視自己所處的境況,再經由上課過程的分享與討論,結合出批判的勇氣與力量。

雖然我不知道藉由紀錄、創作與分享所產生的能量,究竟足夠燃燒多少單位的15840。但是,如果還有第三期,甚至第四期的工作坊,苦力小隊可得好好充電了。因為,在經歷過第二期學員驚人的爆發力之後,偶開始擔心自己能不能趕上他們對創作與表達的熱情與渴望。至於「作業設計」這款終極任務,偶看乾脆採取開放徵稿,徵求各路英雄好漢幫忙出主意,不然偶棉幾隻苦力醬子在夜市一攤攤續下去也真的不是辦法。